站在一旁的李如香隐隐闻到一缕清凉的薄荷气息,当然还有一股草药味混合在其中。郗知州捧着香囊用力的吸着,那股气息钻进他堵塞严重的鼻腔,又缓缓滑进他憋疼的胸肺中。竟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抚过,立刻感觉畅通爽利了不少。郗知州面色渐渐好转,诡异的青紫色也消退了十之八九。
大夫严肃的脸色终于显出一丝笑意,他从药箱里拿出一颗药丸,递到李如香手中,叮嘱道:“拿盏热水,将这颗药化开了,给你家老爷服下去。先前那些庸医开的风寒方子不要用了,再用下去也不会见效,因为你家老爷根本就不是风寒引发的咳嗽。”
李如香接过药丸,又吩咐春儿弄来了热水,将那颗药丸投了进去。眼见原本清澈见底的清水变成漆黑的药汁,李如香才扶着郗知州,小心翼翼的喂了进去。
大夫的药终于对了症,郗知州有了种死里逃生的庆幸。他哑着嗓子对大夫道:“大夫好手段,一颗药丸下去,我竟感觉好多了。”
大夫抚着胡须笑道:“前两日船上有位客商因为多闻了一会新开的凌波仙子,也是这般又咳又喘的。老夫帮他配了一些药丸与香囊,恰好没用完。否则等老夫另行配药,又要耽误大半天的功夫。”
李如香在一旁插嘴道:“听您这话的意思,我家老爷竟然不是感染风寒?”
大夫淡淡的道:“你家老爷这病当然不是风寒那么简单,他咳而上气,喉中水鸡声,是明显的喘鸣症状。这不,闻了我的香囊,服了我的药丸,你家老爷立刻有所缓解。”
李如香忙道:“大夫,你只说我家老爷这病要紧吗?”
大夫道:“按说这病春天难过,也有冬日受了寒风一激,即刻发作的。不过平日里多加留神,大约也不打紧。”
郗知州感觉好多了,心中对这名大夫也是十分佩服。他披上外裳坐起,又让春儿端来茶水点心伺候。
大夫端着洁白如玉的茶盏,轻轻吹去茶汤上漂浮的细小白沫,满意的抿了一口。才道:“不过客官平日衣食住行还是得当心些,尽量远离那些让你发病的物件。这病虽然能治,同样也能要人性命。”
郗知州心中一动,沉声道:“听大夫这么一说,我倒是想起,以前每年春天柳絮乱飞的时候,我必然会这般狠狠咳上数月。直到柳絮飞尽了,才会慢慢好转。
家里的大夫也说我这病是那柳絮害的,于是府里长辈让下人将所有柳树都砍尽了。这一晃过去了好几年,我也很少再发病,居然就将这茬给忘了。”
顿了顿,他又道:“只是现下是冬天,才下了一场好雪,堤边的柳树还未来得及抽絮,又怎么可能会有柳絮乱飞?
说起来我这病来得实在太过蹊跷,还请大夫帮我在屋子里仔细检查一遍,可有什么物件中,能够藏下这要命的柳絮。”
李如香闻言望了过去,恰好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冷与怀疑。她微微一笑,又将视线收了回来。
大夫迟疑片刻,放下茶盏道:“我原只是负责治病救人,这些牵涉家宅私事的勾当,我是不会参与的。”
“大夫此言差矣!”李如香插嘴道:“既然是治病救人,就该负责到底。今日我家老爷虽然吃了您的药,闻了你给的香囊暂时痊愈了。
可那病根并未消除,若是您前脚刚走,我家老爷后脚又发病了该怎么办?您何妨救人救到底,将那害人的物件寻出来。别说老爷了,我也会感激您一辈子。”
大夫抚着下颌的胡须,陷入沉思。
郗知州瞪着眼睛瞧着他,恨不得从他嘴里直接将实话掏出来。
幸好只考虑了一盏茶的功夫,大夫便开口道:“旁的我也不多说了,你们只想想,发病前老爷可接触过新的贴身物件?”
“贴身物件?”李如香眉心一动,视线开始在舱房内细细搜寻起来。
“不用找了,我知道是什么!”郗知州猛地站起,取了墙上挂着的宝剑,返身对着才枕过的蜜合色缠枝莲软枕砍去。
他在船上已经住了十余天,一向都安稳无事。只有生病那日,李如香说他以前睡得瓷枕不舒服,非要他换上她常用的软枕,
那软枕果真极软,靠在上面,半边脸颊都可以陷进去。有时候连鼻孔都能遮住半边,的确比瓷枕舒服的多。说起来,这只软枕确实是最可疑的贴身物件。
很快,漫天飞起洁白如云的棉花,中间还夹杂着朵朵轻盈的柳絮。
“阿啾!”郗知州只觉得鼻子一酸,打了个大大的喷嚏。那种让人窒息的憋闷感,再度卷土重来。
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救治,那些夹杂着柳絮的棉花,与那被砍烂的软枕套子,被春儿细心的用包袱皮收好了。
郗知州面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,手脚还有些放软,那柄剑在他手中竟似有千斤重。
李如香噗嗤一声跪倒在他面前,泣诉道:“老爷,我真不知道软枕中的柳絮是哪里来的,我也绝对不敢生暗害老爷的心思。毕竟老爷如今是我与孩儿唯一的靠山。妾只盼着老爷您百岁千岁的活着,咱们娘俩才能过上安心日子......”
她语无伦次的表着忠心,因为害怕,身子已经抖成了筛糠。
郗知州叹了口气,沉声道:“不要说了,我知道你不会,也不敢害我。毕竟没了我,你与孩子也就没了活路。这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呀!”
“借刀杀人?”李如香捂嘴惊呼,随即小声道:“谁有这么大的胆子,敢对老爷不利?”
郗知州眼睛眯了眯,恨声道:“一定是那个毒妇,只有她知道我沾不得柳絮,也只有她能将这个软枕赐给你,更只有她想要我立刻死去,才不会废了她夫人的名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