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正转身，水晶帘却被人从外面撩开来，夏以宁一进来抬头就看见了他。她不自然的往旁边让了让：“……你……我来看看你们聊得怎么样。”

“聊得很好。”宋城尧淡淡的回了她一句。

夏以宁点点头：“你要走？”

“不走不走，他不走。”郑易洛把宋城尧拉回来，坐下，“以宁，你也坐。我们来包间是来喝酒玩儿的，你有什么新玩法么，一起来玩玩。”

“不喝酒了，”韩希看着夏以宁在身边坐下，“我们准备要一个孩子，最近在调养身体。”

说到孩子，宋城尧的脸色倒是缓和不少，跟他家宝贝儿有关的事情，他总能心平气和。有时候他常常在想，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弱点，而他的弱点就是苏倾。过去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她不曾出现，可是她一旦出现，就 会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，带来别人不曾给过你的感受。

郑易洛一顿：“要孩子？是个好事，先提前在这里跟你们说声恭喜了。”

“都还没有的事，何来恭喜之说。”韩希笑着应道，“计划而已，不会太过强求。”

“的确是不能强求……”郑易洛说着，又把话题扯到宋城尧身上，“你看他，没想着这个时候要孩子的，结果偏偏苏倾的肚子太争气，硬就是怀上了，能怎么办，好生伺候着呗。”

苏倾在隔壁包间里听得磨牙，如果不是宋城尧夜夜……贪欢，索取无度，生龙活虎，不知疲倦，还不爱做防护措施，怎么会中呢？

宋城尧执起水杯，淡淡的瞥了郑易洛一眼：“听你的语气好像很不乐意。”

“当然不乐意。我追阮素正是关键时刻，你把公司这么全压给我，我哪里还像以前有那么多时间。”

夏以宁插了一句：“你……和阮素，还没在一起？”

“没，不过，快了。”

“我也相信你们，最后会在一起的。”夏以宁回答，目光微微移动看到宋城尧的时候，心还是会有漏了一拍的感觉，但是并不强烈，而且很快就消失，快得几乎以为是她自己的幻觉。以前，生活的重心都放在这个男人身上，现在，看到他的时候，第一个自然反应还是会想追随他的身影，毕竟那是很久很久，用时间堆砌起来的习惯，一下子改不过来了。但是，夏以宁清楚的知道，自己，已经放下他了，已经，不爱他了。她现在心里慢慢装满的人，是韩希。

韩希伸手过去，握住了夏以宁的手，朝她微微一笑。

夏以宁的心瞬间就安定下来。她缓缓笑道：“我们四个人，这样坐在一起的机会，少得可怜，印象中，好像从来没有过。虽然都是认识许久许久的老朋友了，还真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坐下来说话。今天是地下情的会员日，这个地方，我们也来过很多次，今天也是在地下情聚首。回头想想，大家过得……都很不错。”

郑易洛半是玩味半是自嘲的接过话：“你们是幸福，家庭事业双丰收，也没想想我这个孤家寡人。哎……坐在你们之间，这么一说还有点不好意思了。”

夏以宁扑哧一笑：“你郑易洛要是想成家立业，还不容易？只不过你看不上罢了，不是心上的那个人……再好也入不了眼，是不是？”

“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。”郑易洛举了举手里装着白开水的杯子，“难得和我有一致想法的人，来，敬你一杯。”

夏以宁伸手拿过韩希面前的水杯，和郑易洛碰了碰：“干杯。”

宋城尧一直淡淡的看着这一切，薄唇紧抿，显得他的侧脸更加立体。他和韩希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，而且一直在微妙中油走。以前，是因为夏以宁，现在，或多或少是因为苏倾。如果说他和韩希是敌，对于敌人，宋城尧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半分。如果说是友，那么宋城尧的态度则太过冷淡，言辞太过犀利。这样不咸不淡非敌非友的关系，却也能一直共存着，直到现在。不过话说回来，宋城尧除了对苏倾，对谁也都是一副清淡冷漠的样子。

气氛一下子也和谐了很多，不像刚刚那么冰冷。韩希想起苏倾，随口问了宋城尧一句：“听说她怀孕了，还好吧？”

“还好，就是有点孕吐。”宋城尧回答了他的话，“加上……有点不安分。”

韩希似乎是感同身受一般点头：“她的性格……是有点。”

夏以宁有些感慨的说道：“也没想到，还当真是世事无常沧海桑田……想想你和她刚认识的时候，再看看现在，不过几月的时间。”

刚认识的时候……夏以宁指的不就是A大湖边的那一次相遇么？

宋城尧似乎很不喜欢她提起这件事，眉头微皱了皱。

郑易洛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，好奇的插了一句：“他和苏倾认识的时候啊，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。他不是那天好好的翘班了，跑去A大当监考员，然后在考场抓了苏倾一个现行，两个人这样认识的么？后来我才知道苏倾是韩希的前女友……”

郑易洛这样口无遮拦的说出来，包间里一下子有些静默。

当初的事，其实，历历在目，谁都没有忘记。苏倾的横空出现，夏以宁的转身寻觅，扰乱的是几份感情。

夏以宁咬咬牙，也顾不得韩希之前说的话，抬眼看着对面的宋城尧，轻声问道：“宋城尧，现在这个时候了，什么都过去了，一切都过去了，都已经成定局了。我想……问你一些事情，我没有别的意思，只是单纯的，想知道当初的真相，仅此而已。”

宋城尧眉尾稍稍一抬：“真相？当初？”

“是的，真相，或许也可以说是我不甘，我想知道一些我一直想确定，又不敢确定的事情，到底是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。”夏以宁诚恳的看着他，一字一句的说道，并且努力解释自己的用意，“你不必顾虑太多，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。当初已经是当初了，现在我们各自都安好，各自都有归宿，没有谁再对过去纠缠不清了。我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些事情，让自己……心服口服。”

韩希隐隐的猜到夏以宁要问什么，心里微微一震——她还对当初的事情，念念不忘？他想阻止，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，因为，他也有好奇，他也想知道，当初的一些事事情。

正在他犹豫的时候，宋城尧看了夏以宁许久，最后目光落在水杯上，已经开口：“你问吧。了结你一些念想，算是……我送你的结婚礼物。”

“这的确是最好的结婚礼物。”夏以宁莞尔一笑。

郑易洛皱眉，除了他所知道的，难道这里面，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？

苏倾和阮素面面相觑，不知道夏以宁指的是什么事情。阮素嘀咕道：“当初？什么当初？你和我表哥认识的那会儿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，嘘……安静听他们说。”苏倾把食指放在嘴唇边，示意阮素噤声，“看看夏以宁问些什么。”

但是隐隐的，苏倾心里有点不安。而且这一点不安在夏以宁开口之后，变得越来越大，逐渐变成了惶恐。怎么会这样子？她稳了稳心神，再也不像刚刚那样随意的有一句听一句了，而是全神贯注的听着隔壁包间传来的对话。

夏以宁的声音响起：“还记得，我和你还没解除婚约，我和韩希刚刚在一起的第二天早上吗？韩希打了电话，和苏倾约在了A大的人工湖边，要和她说……分手的事情。那个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看着，一方面韩希他希望我能看到他的真心实意，一方面我对苏倾也有点淡淡的好奇，于是就过来了。但是，我却看见了你的车，也停在不远处。我连忙躲了起来，暗中观察一切。韩希和苏倾分手后，两个人分道扬镳，你淡然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切，却偏偏选在他们分开的这个时候缓缓的开动了车子，我看见你往苏倾离开的方向驶去了。宋城尧，我想问，你那次，是特意等在那里的吗？”

三个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着宋城尧，只见他默了一下，微微点头：“是。”

夏以宁立马接着反问：“为什么？”

“……看戏。”

夏以宁淡淡一笑：“宋城尧，认识你这么久，我第一次有点感谢你的诚实，因为你向来不屑对无关紧要的人说谎。好，你解了我第一个疑惑。”

“还有第二个？”出声的是一边的郑易洛，他越听表情越凝重，想不到那个时候，还有这么一段小插曲在？原来早在巡考之前，宋城尧就认识了苏倾了，并且还知道了她是韩希的前女友，甚至亲眼目睹了人家的分手现场？然后呢？

苏倾的手微微一抖，心头的那份不安快速扩大，她却强装镇定。不能慌，这个时候不能慌，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，很多！当初和韩希分手的时候，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，被别人看戏一样的观赏着，那是怎样的屈辱！宋城尧“看戏”两个字说出来，苏倾颤抖了，但是脑海里更多是为宋城尧找理由——他那个时候还不认识她，不喜欢她，他只是因为韩希而去的，因为韩希和他当时的未婚妻夏以宁在一起了……是这样的，是这样的……

她绞尽脑汁的在为他找借口。

那个时候他和她素不相识，所以没有义务去照顾自己的感受……是的，苏倾想，是这样的。脑海里 忽然又闪现过第一次看见宋城尧，他坐在车里，眉眼间慵懒的模样。她以为只是过路人，却从来没有想到，他其实早就看了一场好戏。

戏……是戏么？她和韩希的分手，被夏以宁和宋城尧看戏一般么？

夏以宁似乎是沉默了一下，才回答了郑易洛的问题：“嗯，还有第二个。说不定，还有第三个，第四个，第五个……”

宋城尧眉头微微一拧，很快又松开：“既然说是算给你的结婚礼物，那我也就没必要反悔推脱。你想知道些什么， 我可以解开你的疑惑。你说得很对，现在这个样子……谁也无法撼动什么，各自过各自的生活，过去……也只是过去了。”

“那我接着问了。”

“洗耳恭听。”

韩希垂下眼，不知道看向哪里。郑易洛收起了一贯的油腔滑调，也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，心里……有些复杂。似乎每个人，都有一段故事。

“刚刚是第一件事，我终于肯定了你在A大湖边的目的，和我想的不差分毫。现在，宋城尧，我问第二个问题了。”夏以宁顿了顿，似乎是在低头想了想，才继续说道，“之后你又一次出现在A大，还公然 出现在教室门口，误打误撞的替迟到的苏倾说情。那一次，你怎么会在哪里？”

宋城尧的指尖触上额角：“哪次？时间有点久，想不起来了……苏倾迟到……”他想了一想，表情微微有些释然，“记起来了。那一次……倒的确是个意外、原本是想看看，你和韩希的感情到底到了哪个地步，我好对症下药，和夏家干净利落的解除掉这麻烦的婚约。谁知道你们去A大旁听的那堂课，刚好是苏倾的必修课。我看见她迟到，心下好玩，就出面帮了她一把。我的出现，顺便也给你和韩希提个醒，你们的一举一动，我都知道得很清楚。”

“当时，你不仅只是为了警告我和韩希，是不是也想暗示我们，你知道苏倾的存在？”

“嗯。”宋城尧点点头，忽然眉头一挑，“夏以宁，你会拉着韩希去上那堂课，不也是想明里暗里告诉所有人，苏倾已经和韩希分手，你才是他的女朋友么？”

夏以宁一愣，没有想到宋城尧会反问这么一句。这个男人，心思依然缜密得可怖，她“嗯”了一声，像是想掩盖一样的紧接着问道： “你调没调查过苏倾？”

“……查过。”

夏以宁心底一片清明：“你就是替她迟到说情那次后面，调查的她吧？那么，后来你去巡考，你抓住苏倾的小辫子，你和她在一起，你给她订婚戒指，到底……是出于什么目的？”

韩希从头到尾都很平静，只有宋城尧在回答的时候，他才会不经意的抬起头看他一眼，然后移开目光。

相反的郑易洛就没有这么平静了，宋城尧一开始追苏倾的时候，还有目的？

难道不是单纯的喜欢？他可记得回公司之后，宋城尧说，苏倾是个挺有意思的女生。能从宋城尧嘴里听到他说哪个女生半句好话，那无疑就是对人家有兴趣啊！可是现在夏以宁这么一说，宋城尧一开始……并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苏倾？可是苏倾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女生，相貌算得上是中等，若真要说优点，大概就是全身上下那股子青春的朝气和圆溜溜的眼睛，格外有神。苏倾有什么值得宋城尧有利可图的呢？难道真让自己当初那张乌鸦嘴给说中了，宋城尧是因为……苏倾是韩希的前女友？！他当时也就开开玩笑，随便说说自己的想法啊……毕竟宋城尧一趟巡考回来，就说自己多了个未婚妻，他当时是惊大过于喜，随口一说。

可是好像……郑易洛斜眼看了宋城尧一眼，意外发现宋城尧很平静。

宋城尧面上无波无澜，似乎……夏以宁问的，都是事实一般。

所有的人都在等宋城尧一个答案，却又没有谁敢催他。就像夏以宁突然说，想知道当初的一些真相，宋城尧沉默不答的时候，也没有人敢逼迫他。

空气微微有些凝固的时候，宋城尧执起水杯抿了一口水，眼睛微微一眯，盯着夏以宁：“还记得，你和韩希订婚前，来办公室找我，口口声声说和我做的那个交易吗？”

“……记得，我……没忘。”她也不敢忘，那一次到他的办公室去，是最后一次，怎么敢忘。放下他，转身离开，那一次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。

韩希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，夏以宁低头看着，唇边绽放出一抹极致的笑意。韩希懂她，他一直都懂她，那么，她也不需要再有所顾忌。